门诊护理单元 李倩
最近一部很火的电影《中国医生》得到了全社会盛赞，掌声、叫好声在某个时段此起彼伏：在凶猛残暴却隐匿的“新冠”病毒来临之际，中国医生们冲锋陷阵、攻坚克难、舍己为人，成为新时代“杠杠滴”英雄团队！与此同时，在各种自媒体平台、微博、公众号上，我又看到了零星的呼声：护士们冲在抗疫最前线，为什么电影取名《中国医生》？护士的价值都哪里去了？……每每此刻，我都会快速翻屏尽快逃离，用快消费视频抵消这些“上价值”的评论，可每有医患护患冲突发生，它们就像水和肥料，让深埋在心中那颗活络的种子发芽：中国护士的价值到底在哪里？
在肿瘤专科医院做了二十年护士，曾经经历ICU、SARS隔离病房的高压、肿瘤内科十二年的培养，门诊和特检六大科室五年的锻炼，这样的职业经历虽不算轰轰烈烈，但在护理队伍中也绝对算经验值满分。也许，我的经历能给大家一些关于中国护士“价值”的答案……
她，是我护理的最特别的重症患者，卵巢恶性肿瘤终末期+梅毒晚期，因呼吸衰竭由病房转入ICU。那时的我还是ICU菜鸟，被“梅毒”两个字吓得全副武装，面前的她却让我始终“害怕”不起来。她五官有点像混血，癌症晚期让她略显苍白，却难以遮掩她天生的美貌，不知是治疗的原因还是她自己的喜好，利落的短发更显得她五官的精致。看了看年龄已经五十有余，我内心惊讶于她的年龄与相貌的差异。往往转到ICU的患者大多是需要呼吸机辅助的，长期的卧床和条件限制很多患者都有异味，而她却清清爽爽，还带着一丝淡淡香水的味道。很快的她使用了呼吸机，为她换衣擦身的时候发现她身上梅花一样的疹块，一天比一天更多、更红，她时而混沌，时而清醒。每每清醒时，她总是要小白板写字，内容几乎没有差别：1.让我干干净净的，我不喜欢臭味；2.别怕我的疹子，医生说用药了会好起来的；3.我会好吗？救救我……为了让她香香的，几个同事找遍了网站，买到了没有泡沫的免洗洗发水；虽然辛苦，每天一定会帮她擦洗2遍，衣裤和床单位始终干爽平整；但第三个问题，让年轻的我们遇到了难题，每次应付的跟她讲：加油，会好的，你已经在慢慢好起来了！然后，就让她欣慰的睡去。一天又一天，我们知道，她的状况在慢慢变差，疾病消耗着她，身上的梅花疹也越来越严重，她的免疫系统已经接近崩溃。最后一次的清醒，她艰难的写了几个字：别骗我了，我很难受，记住你们的脸，不遗憾了，我闻到了喜欢的香味（歪歪扭扭的字）……然后，她再也没有醒来。送走她的那天，我们为她整理好一切，干干净净的，带着一丝属于她的淡香。即便近二十年后的今天，她的样子在我脑海中依然清晰，短发干练五官精致，拥有淡淡香味，这样的一个女人，体面而优雅的离开，她的身旁有我们的守护，就像她说的：不遗憾！
她，是我护理过的最坚强的患者。那时我所在的肿瘤内科病房位于9号楼四楼，床位有限，为了让更多的患者接受治疗，走廊上、阳台上、开水间的小过道，被我们“合理”的摆放着二十几个躺椅，最困难的时候，我们蹲在走廊上给患者打颈外静脉（那时PICC和PORT还没有普及，单腔CVC无法满足两路静脉治疗的患者），老患者家属每次见到这个情景都会自觉地为我们围好“防护墙”。在熙熙攘攘的病房中，她是最可爱的那个人，从不跟其他患者抢躺椅、从不催促我们给她先注射，从不跟其他患者比较治疗效果，每次来都把那双灵性的大眼睛笑成两个弯弯的小月亮，只要她在的地方就都是笑声，她像一个太阳般照耀着所有人。这期间，我们在中国梦想秀的舞台上见过她，在她的朋友圈中旅行、交朋友、宣传抗癌知识、绘画，让我们看到了特别热爱生活的她。几年后，在抗癌宣传周的启动仪式上我又见到她，跟她的抗癌病友们一起跳了特别好看的民族舞，舞台上的她依然明媚，依然爱笑。当天，我们一起为她过了个5周岁生日（抗癌成功第5年）她向自己的主治医生要了一个“拥抱”，我们成为了那场生日会的见证人。但没过多久，就传来了她疾病转移的坏消息。微信上，我鼓励她“要加油”，她回复我“那必须”！朋友圈里的照片，她依然坚强乐观，脑部治疗头发剃光了、后期恢复没那么快脸颊凹陷了许多，微信的回复让我隐隐感觉她的吃力，但她依然是阳光的、充满希望的。每次过来复查她从不找我们任何一个人帮忙，有时我会怪她太客气，她却说：“没事的，我有的是时间，你快去忙……”消瘦的她让我心疼，甚至不敢想象她的未来。最终，她还是离开了我们，但好像她又时时在我们身边。这世上，有些人注定会像星星一样永恒，在广袤的星河里，她也许不是最亮的那一颗，但于我而言，她的亮度足以照亮我的职业生涯：生命也许短暂，但保有善良、真诚的品质和拥有一颗纯净而美好的心灵，往往更让人珍惜和敬佩。当面对无理取闹、无事生非的患者和家属时，我们务必静下心来思考这许多背后的原因，他们的恐惧、压抑、脆弱、对疾病的不了解、对未来的不确定是我们无法想象的，帮帮他们，也许你会发现原来他们也并非那么“难弄”，也许他们也是平时爱笑的人……
我和她“5岁”生日当天的合影
她，是一位家属，父亲来院复查增强CT发生严重对比剂外渗，她给予了护理团队最大的配合、宽容与谅解。对比剂外渗后，患者注射部位及其临近区域会有不同程度的肿胀、水泡，严重者甚至发生骨筋膜室综合征，需切开引流治疗。她的父亲就是发生严重对比剂外渗的其中一人，对比剂外渗当天晚上，患者的右前臂出现严重肿胀、皮肤苍白伴巨大水泡，别说家属和患者，连久经沙场的我都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严重的外渗后反应。揭开纱布看到水泡的刹那，她从担心到气愤，瞬间泪流满面，不断的说一句话：“毛病没治好，手废了怎么办啊？”与此同时，值班护士长和我随即赶到，与静脉护理小组、外科医生进行视频连线会诊，提出解决方案并执行。说实话，当下的我并没有把握患者的外渗区域能恢复到原来的状态，是否能够确保右侧手臂功能正常都是一道难题。冷静下来后，她问我：“护士长，我爸的手你能亲自处理吗？我相信你！”从那天开始，患者的每一次处理都是我亲手完成，而她从那一天起，没有再责怪我们一句。从2019年11月7日到2020年1月3日两个月的时间里，从亲手处理，到指导她居家注意事项、与当地医院护士的沟通，每一步都得到了她最大限度的配合。最终，患者的右手臂完全恢复，微信里面保存下来的60张不同阶段的照片是在医患矛盾日益激烈的背景下“信任”的最佳证明！此后，我时常收到她带来的油豆腐，她说这是她自己亲手做的，一定要给护士们尝尝……有时去治愈，常常去帮助，总是去安慰，在我看来，有时被治愈的并非是患方，被帮助的也并非只是患方，作为医者我们也常常因为她们的一举一动、一言一行被安慰和信任着。
对比剂外渗当天和2020年1月3日最后发来的照片
（可能会引发观看不适）
护士的价值，无论在中国还是在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，都是由我们自身的行为决定的，当我们毕生所学用于预防疾病、挽救生命、促进健康时，请忽视对方的态度和行为，用全心全意对待和帮助，用专业细致处理和解决，用位置能力促进和推广，用温暖善良陪伴和送别。所以，我们的价值无需问别人，只要问问我们自己：我们做到了吗？
回忆这些的时候，我的内心是悲伤和感动的，回顾二十年的护理生涯，眼前的患者和家属来来走走，但总有一些人始终未曾离开，永远活在我的生命里，鞭策我更坚定的前行！最后，希望每一位护理人都可以像黄永玉先生在《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》中写的那样：明确的爱，真诚的喜欢，直接的厌恶，站在太阳下的坦荡，大声无愧地称赞自己，还有被坚定的选择！
2021-08-23
